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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一十八章 少年过河(第3页)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不反驳,刘羡阳说的本就是事实。

    可要是避暑行宫一脉的剑修,或是亲身领教过二掌柜一箩筐飞剑的酒鬼赌棍在这边,估计能把一双眼睛瞪出来,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跟隐官大人说话的人

    陈平安突然说道:"韦月山终于带人上山了,多半是信不过客栈这边的眼力,要亲自筛选一遍住客的谱牒。"

    刘羡阳疑惑道:"谁"

    陈平安缓缓说道:"韦月山,两百八十岁,出身旧白霜王朝花香郡的一个书香门第,仕途不顺,修行资质不错,被青雾峰相中根骨,山中修道两百三十年,现任白鹭渡管事,龙门境修士,不是剑修,如果年少入山,有机会跻身金丹。他是青雾峰如今最高的月字辈,也是金丹剑修纪艳的二弟子,纪艳是青雾峰峰的上一任开峰祖师,在她兵解离世后,门内青黄不接,纪艳大弟子魏岐,不通庶务,死活打不破龙门境瓶颈,最终道心失守,在山外闯下一桩祸事,出手斩杀了一位别门剑修,招惹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朱荧王朝,掌律晏础亲自出手,对外说是拘押在了峰牢狱,其实是暗中清理门户了,当时朱荧那位出身皇室的剑修应该就在场,亲眼看着晏础打杀此人,这才作罢,没有与正阳山不依不饶。"

    "过云楼掌柜倪月蓉,观海境,与韦月山一样不是剑修,因为姿色不错,暗中依附了老祖师陶烟波,不过此事隐蔽,所以她这个见不得光的外妾身份,正阳山祖师堂修士也不是都知道。纪艳一死,每次一线峰祖师堂议事,瓜分剑仙胚子,青雾峰连残羹冷炙都抢不到,那些剑仙胚子自然谁都不愿意去青雾峰坐冷板凳,不过山主竹皇早年与纪艳关系不错,年轻时双方差点成为道侣,所以于公于私,都愿意稍稍照拂几分,每隔三五十年,竹皇都会搬出山门规矩,好歹送给青雾峰一两位剑仙胚子,可惜青雾峰自己留不住人,至多过十几二十年,那些剑修就会转移峰头,与别处老剑仙们眉来眼去,然后更换祖师堂谱牒,离开青雾,转投别峰。也怪不得那些年轻剑修如此选择,毕竟青雾峰连个像样的剑修长辈都没有,去了那边修行,除了几部死物剑谱,是得不到任何活人剑术指点的,所以青雾峰已经两百多年没有一位金丹剑修了,按照正阳山的祖师堂律例,如果整整三百年都没有一位金丹,整个旧青雾剑修一脉,就要让出整座山头。"

    "倪月蓉在六十年前,曾经被陶烟波的嫡孙,也就是陶紫的父亲,就在这过云楼里边,打了她十几个耳光。所以青雾峰一旦更换峰主,倪月蓉是休想去秋令峰修行了,她得另谋退路,比如那座被正阳山老幼剑修都笑称为鸟不站的茱萸峰,对她而言,只有一对主仆的对雪峰其实也不错。韦月山相对比较会做人,能挣钱嘛,在哪里都混得开,正阳山诸峰其实都愿意接纳这个生财有道的白鹭渡管事,最近些年,他与出关就是上五境老剑仙的夏远翠,时常有走动,光是山上小武库的方寸物,韦月山就送出去了两件,差不多已经掏光他的家底了,所以导致竹皇对此人,意见不小,之前没有跻身上五境,就忍着韦月山的势利眼了,当下竹皇肯定已经打定主意,要让韦月山交出白鹭渡这块肥肉,未来接掌白鹭渡,竹皇心中有几个人选,其中一个候补,我们的老朋友了,就是那个前些年入赘琼枝峰的卢正淳。从福禄街,到清风城,再到正阳山,兜兜转转,世界就是这么小,好像总能碰上熟人。至于韦月山和倪月蓉的山下是非,那些个乌烟瘴气的恩怨情仇,我就不多说了,反正这两个都不是什么紧要人物。"

    这一连串内幕,刘羡阳听得脑袋疼。

    刘羡阳实在懒得记这些有的没的,陈平安一个人当账房先生就够了,他刘羡阳天生就是当掌柜、当师傅的人,所以只是打趣道:"你怎么不去当个说书先生"

    陈平安转过身,笑道:"你以为当说书先生能随便挣钱,没有的事,我在剑气长城又不是没当过,结果想要从孩子那边骗几颗铜钱都难。"

    刘羡阳坐起身,说道:"你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,怎么,要帮正阳山修家谱啊"

    陈平安揉了揉下巴,"如果一线峰愿意花钱,出高价,我还真没意见。"

    刘羡阳躺回藤椅,说道:"他们来了。"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走入屋内,去开门迎客。

    因为黄河在白鹭渡的出剑,一道剑光分十九,同时落剑诸峰,虽说雷声大雨点小,剑光都给山中各位本土剑仙、道贺客人打散,虚惊一场,可如此一来,仍使得正阳山上下内外,一个个都心弦紧绷起来,生怕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,尤其是白鹭渡管事韦月山,好不容易查完了渡口那边的复杂档案,觉得没什么漏网之鱼,就火急火燎赶来鱼龙混杂的过云楼,要求过云楼再次仔细翻检、查阅所有客人的路引、关牒,韦月山登山之时,直接带了数位嫡传弟子,而且要求师妹倪月蓉务必亲自下场,来的路上,韦月山把那黄河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,着急投胎的玩意儿,怎么不直接去一线峰祖师堂里边闹事,在渡口这边遥遥出剑算哪门子的剑仙气概

    倪月蓉没觉得师兄是在小题大做,事实上,在韦月山登山之前,她就已经带人翻了一遍客栈记录,让几位心眼活络的弟子女修登门一一勘验身份,只是还有十几位客人,不是来自各大山头,就是类似住得起甲字房的贵客,客栈这边就没敢打搅,韦月山听说此事,当场就骂了句头发长见识短,半点面子不给她,执意要拉上她一起敲门入屋,仔细盘查身份。倪月蓉心中恼火,不是你地儿,当然可以随便折腾,半点不顾忌那些谱牒豪客的颜面,可我和过云楼以后还怎么做生意

    倪月蓉敲开门,韦月山见着了一个年轻道人,身材修长,戴莲花冠,外罩一袭布满云水气的青纱道袍,既有山上高门仙家的浓郁道气,又有豪家子的雍容风度。

    其实一见到此人,韦月山就有些后悔了,尤其是那一顶象征道脉法统的莲花冠,看得韦月山这位龙门境修士,心中直打颤,咳嗽一声,提醒师妹,你来说。

    倪月蓉面带笑靥,柔声道:"曹仙师,客栈这边刚得到祖师堂那边的一道训令,职责所在,我们需要重新勘验每一位客人的身份,确实对不住,叨扰仙师清修了。"

    她只见那位年轻道人微微皱眉,又洒然一笑,最终和颜悦色道:"我那份山水关牒,不是还按照山上规矩,扣押在你们客栈那边吗,以正阳山的宗门底蕴,此物真假,应该不难分辨吧。怎么,还是不够,需要我报上师门的山水谱牒我虽然不常下山走动,却也知道,这可就有点坏规矩了。正阳山此举,是不是有点店大欺客的嫌疑"

    看看,听听,当着迎来送往的渡口管事,最会察言观色的韦月山,觉得眼前这位姓曹的外乡道人,要不是个正儿八经的道门谱牒,他韦月山都能把那封关牒吃了。

    韦月山见过不少浪迹云水、悠游访仙的高人,眼前这位瞧着年纪轻轻的道人,只说那份金枝玉叶和仙风道骨的神人气度,绝对可以排进前十。

    倪月蓉眼神幽怨,咬了咬嘴唇,轻声道:"曹仙师,我们客栈这边,真心不敢违背祖师堂啊,恳请曹仙师体谅,月蓉感激不尽。此事过后,一定亲自再登门与曹仙师敬酒赔罪。"

    可那曹沫只是微笑不言。

    倪月蓉便有些打退堂鼓。

    他们这对师兄妹,靠着青雾峰的近水楼台,又有恩师纪艳攒下的香火情,各自才有了这份差事,两人都不是剑修,如果是那金贵的剑修,在诸峰躺着享福就是了,哪里需要每天跟鸡毛蒜皮打交道,耽误修行不说,还要低三下气与人赔笑脸。

    在正阳山,可能一个龙门境的练气士,还不如洞府境的剑修,说话做事来得硬气,尤其是那场大战过后,年轻剑修多跟随师长、祖师下山,虽说绝大多数剑修,都没去过老龙城、大渎两岸这样的惨烈战场,正阳山为他们挑选的山下历练之处,极有讲究,只是过个场,也出剑,不过注定都无性命之忧,返山之后,个个愈发的眼高于顶了。其实真正把脑袋拴裤腰带上的,是拨云峰峰主这样喜欢动不动就在一线峰起身退场的老剑仙们,才会各自带着一拨嫡传弟子,愿意舍生忘死,在老龙城、大骊陪都这种战场出剑杀妖。

    姓曹又是戴一顶莲花道冠。韦月山冷不丁想起一事,心中惊疑不定,试探性问道:"敢问曹真人,可是在旧白霜王朝的山中修道"

    在昔年老龙城那边的战场上,曾经有位化名曹溶的道门仙人横空出世,术法通天,随便几手神通,抖搂得那叫一个惊世骇俗。

    陈平安轻轻抖了抖道袍袖子,眯眼笑道:"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"

    韦月山悻悻然而笑,立即以心声提醒师妹,千万别惹恼此人,咱们可以收场了,曹沫此人极有可能,与那位传闻是白玉京三掌教嫡传的仙人曹溶,沾亲带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