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7章 逝（第2页）

裴武恒将箱子里那套军装拿出来，这是当年他离开时，香玲连夜替他在内衬绣过针线的，灰蓝色的军阀装，在他年轻时，代表着一个男人对英武和军功的最大向往。

他还记得那天晚上香玲说的话，她说路远夜凉，晚上要记得加衣，在外面比不得家里，定是要吃些苦的，就算是熬不住了，也要坚持坚持，等有了功勋，就一切都值得了。

他知道，全家只有香玲懂他，却不知道，说出这句话的她心里有多苦，一个女人面对一大家子虎豹豺狼，她没有退缩，没有挽留，没有哭泣，只有一份对他的担忧和祝福。

裴武恒抬手抹去眼角的泪，不能想，很多事一想就是锥心刺骨的疼。

阵中的香燃到一半，火光开始忽明忽暗，周围的景色也渐渐发生了变化。

裴武恒一点儿也不担忧，只是缓慢的将这衣服穿在了身上，最后披上那大氅，带上那军帽的时候，平静的坐在了正屋主座的椅子上。

他在等。等的不是人。

百年前，香玲就是这样，被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送来了裴家，大红的花轿上下来纤弱的新娘，盈盈向他走来。

那时候，他只知她的名字，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，那大红盖头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，要和他度过这余生的一辈子，也只是听喜娘媒婆提过几句，无非是为人规矩，妇道品好，门当户对，定可百年好合。

掀开盖头的时候，他是想装一装大男子的，而且也料想着新娘子会害羞闪躲，却没想到她嘴里塞的鼓鼓囊囊，竟是因为饿的狠了，将洒在床上的花生红枣给吃了。

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，虽然发髻已经挽起，脸上也绷过了线绳，可怎么看都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。

他握着她的手，对她说着他的宏图大志，国家有难，大丈夫怎可安于温柔乡？定要保家卫国，志在远方。

她说了什么？说她不懂，但只要他想做的，她就支持。

思来想去，他这一生，就得过一个知己，香玲而已。只是，她被他弄丢了。

风起了，原本打扫的很干净的正堂地上铺满了萧索的干枯叶子，随着叶子的簌簌沙沙响，一个接着一个的小脚印儿落在了那叶面表层的灰尘上。

她裹着脚，走的慢，他知道的。

玄经有云，若故人踏雪而至，则为善念，踏灰而来，则为报仇。

裴武恒微笑着缓缓起身，伸出右手，他知道香玲有多高，隔着空气用手拍了拍她的头，心疼的抽搐那一刹那，他的面罩也被狂风吹飞了。

枯死的皮逐渐充盈，就像他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刹那，纵是一抹温和缱绻，还是当年良俊少年。

嗓子咯咯的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，想说一句他爱她的，却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眼角的泪落下来，生命的最后一刻，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人，她苍白着脸，空洞的眼睛中满是血泪，剖空恐怖的腹部血染了身上的衣裳，随着她的动作，还有大片的血不停落在地上。

她已经不认识他了，尖利的指尖捏着一颗血红的心脏，在她掌心中一下，一下，直到再也不能跳动……